吳承恩與湖北人士的交往
2016/1/29 15:11:03 作者:劉懷玉 閱讀:4101 評論:條
吳承恩與湖北有著很多關聯(lián)。這主要表現(xiàn)在與湖北的幾個人的關系上。
首先是陳文燭(1525—?)。陳文燭字玉叔,號五岳山人,湖北沔陽人。他家是沔陽的一個顯赫家族。從其父至其子三代進士:其父陳柏,字子堅、憲卿,號蘇山,自幼豐儀端秀,慧悟絕群。嘉靖二十九年進士,選兵部職方司主事。以忤嚴嵩,補井陘兵備副使、丁母憂歸。著有《蘇山集》。陳文燭為陳柏次子,少年時,頗負才氣,工古文、詩詞。嘉靖四十四年(1565)進士,授大理評事,出任淮安知府,后遷四川學使,升漕儲參政,薦布政使,遷大理卿等職。陳文燭的兒子陳汝璧,字立甫。少年時隨父淮上宦游,已能詠詩作賦,深得名流大家賞識。萬歷十一年(1583)進士,授紹興府推官,后遷河間司理,除補饒州。
陳文燭在淮安做知府是在隆慶四年至萬歷元年;窗驳胤街旧险f他“政崇寬簡,培植學校,敬養(yǎng)老更,有文翁化俗之風!标愇臓T父親陳柏與吳承恩正好同年出生。陳父生陳文燭時已31歲,則陳父和吳承恩比陳文燭整整大30歲。陳文燭在年齡上比吳承恩小一個輩份,他非常敬重吳承恩,交往十分密切,且相當敬重。這除了年齡大,他“敬養(yǎng)老更”外,還有兩個方面原因。一方面是因為吳承恩的才名,另一方面,吳承恩與傅頤有交往。傅頤(約1513—1576),字師正,號少巖,也是湖北沔陽人,嘉靖三十六年到三十八年在淮安任過漕運總督。傅頤離淮時,吳承恩作了一篇障詞,祝賀他的升遷,說明吳承恩與之有交往。傅頤是陳文燭祖姑母的兒子,是陳文燭的表叔。這樣一來,吳承恩也算是陳文燭的朋友了。陳文燭來淮安時,他的表叔肯給他介紹過吳承恩。
陳文燭與吳承恩的關系主要體現(xiàn)在他為吳承恩兩部書所作的序中。一是《吳射陽先生存稿敘》,其文曰:
吳汝忠卒幾十年矣,友人陸子遙收其遺文,而表孫進土丘子度梓焉。問敘于陳子。往陳子守淮安時,長興徐子與過淮;汝忠往丞長興,與子與善。三人者,呼酒韓侯祠內(nèi),酒酣,論文論詩不倦也。汝忠謂:文自六經(jīng)后,惟漢魏為近古;詩自三百篇后,惟唐人為近古。近時學者,徒謝朝華而不知畜多識,去陳言而不知漱芳潤,即欲敷文陳詩,溢縹囊于無窮也,難矣。徐先生與余深韙其言。今觀汝忠之作,緣情而綺麗,體物而瀏亮,其詞微而顯,其旨博而深!睹魈谩芬毁x,鏗然金石。至于書記碑敘之文,雖不擬古何人,班孟堅柳子厚之遺也。詩詞雖不擬古何人,李太白辛幼安之遺也。蓋淮自陸賈、枚乘、匡衡、陳琳、鮑照、趙嘏諸人,咸有聲藝苑,至宋張耒而盛;乃汝忠崛起國朝,收百代之闕文,采千載之遺韻,沉辭淵深,浮藻云峻,文潛以后,一人而已,真大河韓山之所鍾哉!汝忠與寶應朱子價,自少友善,其文名與之頡頏;乃子價為太守,而汝忠沉于下寮。茲稿出,當與《山帶閣集》并傳,射陽射陂之上,有兩明珠也。因綴數(shù)語冠于簡端。萬歷庚寅夏日五岳山人沔陽陳文燭撰。
二是《花草新編序》,其文曰:
此亡友吳汝忠詞選也,命名以“花草”,蓋本《花間集》、《草堂詩余》所從出云。夫詞自開元以逮至正,凡諸家所詠歌與翰墨所遺留,大都具備,乃分派而擇之精,會通而收之廣,同宮而不必合,異拍而不必分,因人而重言,取藝而略類。其汝忠所究心者與!拔奇花于玄圃,拾瑤草于藝林,俾修詞者永式焉。汝忠既沒,計部丘君抱渭陽之情,深宅相之感,奉使九江,捐俸梓行。遇不佞,語曰:“吾舅氏有屬于先生否乎?”憶守淮安,汝忠罷長興丞,家居在委巷中,與不佞莫逆,時造其廬而訪焉。曾出訂是編而幸傳于世,汝忠托之不朽矣。汝忠諱承恩,號射陽居士,海內(nèi)操染家無不知淮有汝忠者。生有異質(zhì),甫周歲未行時,從壁間以粉土為畫,無不肖物;而鄰父老命其畫鵝,畫一飛者,鄰父老曰:“鵝安能飛?”汝忠仰天而笑,蓋指天鵝云。鄰父老吐舌異之,謂汝忠幼敏,不師而能也。比長,讀書目數(shù)行下,督學使者奇其文,謂汝忠一第如拾芥耳。汝忠工制義,博極群書。寶應有朱凌溪者,弘德間才子也,有奇子□子價,朱公愛之如子,謂汝忠可盡讀天下書,而以家所藏圖史分其半與之,得與子價并名,射湖之上,雙璧競爽也。子價后守九江,汝忠臟骯終身,僅以貢為長興丞。長興有徐子與者,嘉隆間才子也,一見汝忠即為投合,把臂論心,意在千古。過淮,訪之。謂汝忠高士,當懸榻待之,而吾三人談竹素之業(yè),娓娓不厭,夜分乃罷。汝忠舐筆和墨,間作山水人物,觀者以為通神佳手。弱冠以后,絕不落筆。家四壁立,所藏名畫法書頗多。人謂汝忠于王方慶之積書,張弘靖之聚畫,侔諸秘府者可十一焉。且也,平生恬淡自守,廉而不穢。其詩文出入六朝三唐,而詞尤妙絕,江湖寶之。其稿與所藏,泯滅殆盡,而家無炊火矣。余于汝忠有人琴俱亡之痛云。幸此編之行而述其大概,俟續(xù)高士傳者采焉。
這兩篇序是我們了解吳承恩生平事跡的重要材料。吳承恩的事跡如:早年天資聰明、得到朱凌谿的贈書、家中藏書藏畫豐富,吳承恩為官“廉而不穢”等等,都是這兩篇序告訴我們的。這是他有意利用作序的機會,為吳承恩作傳。我們說吳承恩死于萬歷十年(1582),也是因為他在萬歷十八年(1590)寫序時說,吳承恩死了差不多有10年了,人們就是根據(jù)這句話推斷出來的。他一直關心吳承恩遺著的出版,不斷催促丘度刻印《花草新編》,為吳承恩圖不朽。他還稱吳承恩為“亡友”,足見他對吳承恩的深情厚誼。
從以上兩篇序中,我們可以看出,陳文燭看重吳承恩,還有徐中行的推薦的因素。吳承恩在長興當過縣丞,與長興鄉(xiāng)紳徐中行相識,徐對承恩的人品與學問大為折服。承恩被誣受冤,徐亦為之不平。晉朝有個叫殷浩的人,字仲舉,被罷官后,終日用一只手指對空反復書寫“咄咄怪事”四字。東漢陳蕃任南昌太守時,徐孺子是當?shù)氐碾[士,滿腹詩書經(jīng)綸,名聞南州。陳蕃到任后,聞其清名,以禮相待,并親自去拜訪他。徐孺回訪陳太守時,陳蕃就為徐孺子專設一個床榻,平時掛在墻上,徐孺子來訪,就把床榻放下來,給他專用,徐走后再掛起來,絕不讓其他人再用。吳承恩回到淮安后,徐中行給陳文燭寫了一封信,說淮安吳承恩先生,就像對空書寫“咄咄怪事”的殷浩一樣,是一位品行高尚的士子;你要像陳蕃對待徐孺子那樣,單獨設一榻接待他。陳文燭真的這么做了。他不以自己的部下看待,將吳承恩請到府中來,待為上賓。他還將這段故事寫到《書娑羅樹碑后》一文中去。
陳文燭自稱與吳承恩的交情是“莫逆”,對吳承恩特別關心,不但在吳承恩生前關懷備至,死后亦非常關注。他還放下官架,經(jīng)常到城外河下彎曲窄小的打銅巷內(nèi),去吳家中拜訪吳承恩,與他一起商討學問,切磋詩文,或者研究吳承恩編輯的選詞集《花草新編》。他們不是一般的好朋友。他還可能在那里閱讀過吳承恩《西游記》的稿本。吳承恩《對酒》詩中云:“剝啄聞叩門,良友時過余。延之入密室,共展千年書!绷加芽赡芗粗戈愇臓T,“千年書”則為《西游記》。陳文燭為吳承恩的《射陽先生存稿》、《花草新編》都作了序,可惜他沒有勇氣為通俗小說《西游記》也作一篇序。
淮安地處南北交通要道上,來來往往的客人很多,官府接待任務自然很重。接待的人員中,大部分是官府的官員,也有打秋風的失意文人,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知名的文人學士。陳文燭好風雅,與他們詩酒往是很多的,他還經(jīng)常請吳承恩參加作陪,F(xiàn)在發(fā)現(xiàn)的記載有三次:一次是徐中行經(jīng)過淮安,陳文燭在韓侯祠中設宴招待,由吳承恩作陪。另一次是接待揚州戲曲家陸弼。還有一次是參加接待叫郭第,字次甫,號五游、獨往生,蘇州人,是當時有名的詩人。
另一個人是李維楨(1547—1624)。李維楨,字本寧,湖北京山(今湖北京山)人。隆慶二年(1568)進士。由庶吉士授編修。萬歷三年外放陜西參議,遷提學副使,歷河南、江西、四川參政,進浙江按察使。浮沉外僚幾三十年。天啟初,累官禮部尚書,告老歸。卒于家!睹魇•文苑傳》稱維禎為人樂易闊逹,賓客雜進。其文章宏肆,有才氣,海內(nèi)請求者無虛日,能屈曲以副所望。碑版之文,照耀四裔,卓負重名垂四十年。有《大泌山房集》134卷傳于世。李維楨與吳承恩的關系,主要體現(xiàn)在他為吳承恩作的《吳射陽先生集選敘》中。其文曰:
嘉隆之間,雅道大興,七子力驅而近之古,海內(nèi)翕然鄉(xiāng)風。其氣不得靡,故擬者失而粗厲;其格不得逾,故擬者失而拘攣;其蓄不得儉,故擬者失而糅雜;其語不得凡,故擬者失而詭僻。至于今而失彌滋甚,而世遂以罪七子,謂李斯之禍秦,實始荀卿。而獨山陽吳汝忠不然,汝忠于七子中,所謂徐子與者最善,還往倡和最稔。而按其集獨不類七子友。率自胸臆出之,而不染于色澤,舒徐不迫,而亦不至促絃而窘幅。人情物理,即之在耳目之前,而不必盡究其變。蓋詩在唐與錢劉元白相上下;而文在宋與廬陵南豐相出入。至于扭織四六若蘇端明,小令新聲若《花間》、《草堂》,調(diào)官征而理經(jīng)緯;可諷可歌,是偏至之長技也。大要汝忠?guī)熜慕骋,不傍人門戶籬落,以釣一時聲譽,故所就如此。昔齊已好韋蘇州,即為蘇州語以見,蘇州不善也;他日進其故草,蘇州大相賞,子奈何舍故吾而似我?張率年十六,作二千首,虞訥見而詆之,更為詩托之沈約,訥便向之嗟稱。人情好名而酷欲中人之好,從來久矣。天下方馳騖七子,而汝忠之為汝忠自如。以彼其才,僅為邑丞以老,一意獨行,無所扳援附麗,豈不賢于人遠哉!汝忠善吾郢人陳玉叔,玉叔行其集,盛有所稱引。今勛卿丘公汝洪者,母夫人于汝忠為出禮稱離孫。丘公念母而念母之舅氏,復搜集玉叔所未及錄者,已,病其太繁,屬不佞核刪而為之敘。吳有遺愛于丘,丘所以報吳久而不忘,皆人倫懿美,出于是集之外。嗟乎!此不佞所貴于汝忠能自為汝忠者也。南新市人李維楨本寧父撰。
序的末尾自稱他是“南新市人”。南新市,古縣名。東漢初,從安陸縣析出,立南新市侯國,治所在今京山縣宋河鎮(zhèn)秦關,屬江夏郡,三國時為南新市縣,隋以后為安陸府京山縣。
從此序中可以看出,他與陳文燭一樣,特別推崇吳承恩文學主張和詩歌創(chuàng)作上的成就,尤其推崇他不受當時文壇“七子”擬古風氣的影響,師心匠意,不傍人門戶籬落,以釣一時聲譽。所作詩文皆出自自己胸臆,非常率真。“可諷可歌,是偏至之長技也!边@是獨居慧眼的,真正了解吳承恩的見解。吳承恩是湖北公安派反對“文必秦漢,詩必盛唐”風氣,提出“獨抒性靈,不拘格套”的先驅者。
李維楨長期在各地為官,曾任陜西參議,遷提學副使,歷河南、江西、四川參政,進浙江按察使。在這其間他與吳承恩的表外孫邱度有過接觸,應邱的邀請為吳承恩的詩文集《射陽先生存稿》作序,同時請他為吳承恩此集作“核刪”工作。所謂“核刪”,當是指審核挑選,對一些不宜入集的詩文作了一些刪除。這就是說,今天我們所見吳承恩的集子是經(jīng)過李維楨選的,所以他稱吳承恩的這個集子為《吳射陽先生集選》。
還有一個是陳毅(1873—),字士可,湖北黃陂人。據(jù)《民國人名大辭典》,他是清附生,畢業(yè)于湖北兩湖書院。曾任清政府學部參事,圖書館纂修,法律館纂修,憲政館統(tǒng)計科員。1912年后,任北京政府總統(tǒng)府秘書、蒙事務局參事。后在烏里雅蘇臺、任庫倫等地做官,做過任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司令,督辦外蒙善后事宜,后改任庫烏科唐鎮(zhèn)撫使。他是著名藏書家,精于鑒別,頗多海內(nèi)孤本。1921年3月,冒廣生先生《射陽先生文存跋》云,明邱司徒正綱刻《射陽存稿》,乾隆間淮安吳山夫曾藏有全本,后已失傳。他曾另外見到湖北黃陂陳毅家藏有此集,因為“道遠未能假錄”。陳毅是晚清民國時間人,他所收藏的吳承恩《射陽先生存稿》,肯定是這個時期得到的。這說明到了這個時期,在湖北一帶仍有人珍藏吳承恩的詩文集,后被陳毅購回入藏的,F(xiàn)不知此書下落何處。
淮安戰(zhàn)國時期屬楚國,故稱楚州;湖北即古楚國。兩地歷史文化淵源悠久,士人經(jīng);ハ嘁椎刈龉,歷史上有著廣泛的聯(lián)系。吳承恩與湖北人士關系密切是很正常的事情。但像陳文燭、李維楨那樣了解吳承恩,推崇吳承恩是很難得的。我們今天能為吳承恩作傳,編寫年譜,介紹吳承恩的生平事跡,都得感謝他們對吳承恩的宣傳與記載。他們是吳承恩的功臣。
湖北的山河壯美,并有許多名人古跡和歷史傳說。吳承恩與湖北朋友交游過程中,很有可能游歷過包括蘄春、武穴在內(nèi)的湖北的山山水水。因而有一些山水勝景和神話傳說,反映在他的詩文和小說《西游記》中。吳承恩曾說過“山水每緣人得勝”,他的詩文自然會對這里的山川大地增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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